62. 殉道(四)

庆宁宫。

萧衍伏跪在地，身后两列金吾卫整肃而立；身前床榻，威宁帝斜倚脊栏，肩膀松塌，双臂瘫软在侧，眼中已无光辉，眼皮时而低垂，时而费力撑开，恹恹至极。

“太师可到那儿了？”威宁帝幽幽问道。

“回禀陛下，算轿程，一刻前便到了。”凌深从旁上前回答。

皇帝又闭上了眼睛，不语。

萧衍急切。跪了半个时辰，言卿已离半个时辰了，足以府中翻覆，而他还不能做些什么。

“明禄，明禄！拿朕的药来！”威宁帝突然睁开眼，身子一震，颤着手似要抓住什么。

萧衍即刻跪行上前，捧住父亲的手，抵在颌间，孩子般哭道：“陛下，陛下！那是叛徒，是叛徒，儿已经其拿下，定不会再

害父皇了。”

叛徒。威宁帝一收声，颓然下去，歪头瞥见沐王模样，猝然发力，将他推倒在地。

萧衍跌坐在地上，即刻收敛神色，携衣裾，端跪在前，双手作揖道：“陛下，请陛下让儿臣前去，迎公主回来。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威宁帝眼中迷离，侧倾过来，凑近去看他，弥弥血味晕荡二人间。

萧衍不近君父多年，这般姿态却是二十年头一次，他顶着那昏庸目光，承受帝王审视，心里念着：“他们”受过，亲身受过，没有活下来。

青春与老迈，叛逆与威压，没有人败下阵来，不知是他身后有太多冤魂顶着，还是他身后有太多恨意撑着。

威宁帝问：“轮到你了吗？朕为这国家碌碌至此，竟没有一个儿子体谅么？”

萧衍答：“臣不孝，十年距远，但作旁观。臣扪心自问，臣是畏惧，畏惧您的刀，会不会沾上臣的血？臣再问，臣是后悔，

后悔未及挡下您的刀，如今臣在这里，势必为父分忧。不惧不悔。”

“这是谁的说辞，你，又在为谁作戏？”威宁帝冷笑几声，一下一下拍他的脸颊，似拂似抚，每一掌力道都从皮肤渗进去，勾起寒战。

“臣不敢。”萧衍紧着面上皮肉，眼中铮铮，殷切道：“臣不过想替父皇接回公主，没有人比臣更合适了。”

威宁帝闭目许久。

“凌深，你也去。”

*

辰时四刻。

萧衍领着金吾卫赶到宗人府时，旦见属军围起，群臣伏首，太师跪在太子跟前，太子一脸痴相，端坐上位。

阙兰因全身凌乱，背对着门，站在厅中央，手里捧着那卷圣旨，裴陌在旁相护。

“接公主回宫。”萧衍下令，金吾卫即刻上前，欲要冲破属军。傅风却着人死死护住厅门，双方人数相当，竟成对峙。

太子起身，双手一托，将殷正绪缓缓扶起，然后走到阙兰因几步外，牢牢盯着她，道：“本宫审判尚未结束，一个也别想走。”

萧衍作揖道：“太子殿下，旨意已到。臣弟奉命迎公主出府，不敢耽搁。”

“等等又何妨？”阙兰因转过身去，正好对上萧衍视线，眼神炽热而讶然，又瞥见他身后凌深，目中审视，便劝慰道：“事

情没有定论，陛下也不放心我从这里离开。臣子们心中有疑，将来向上参谏几本，置陛下与本殿何位？又置太子何种境地？

沐王殿下，不如旁观片刻。”

金吾卫突然集体退却几步，不等沐王再言，裴陌突然朝太子作礼道：“殿下可否放臣出去？臣只身一人，劝劝沐王殿下。”

太子忽地一笑，摆摆手，裴陌便从两军间走了出去，靠近，一手牵住沐王臂肘，贴近。萧衍觉着唐突，想要挣脱开来，却愈发觉着紧，更觉奇怪。然后便闻裴陌道：“殿下，绝对不要去，绝对。”

萧衍侧首一看，堂堂锦衣阎罗此刻却是麻木模样，就连那颈间长疤都失了狠色，明明几个时辰前还浴着人血，剐着人肉，以雷厉速度、疯批手段，刑讯曾经的锦衣卫头子宋千郎。

裴陌死死拽着他，垂着头，喘气不止。

萧衍心中挣扎，自卯时入宫，与凌深周旋，捉明禄，审明禄，救陛下，领兵前来，一切都太过顺利。眼前的一切，让他察觉到，自己下定决心承受的道路，或是他人披荆斩棘后的坦程。

对父皇的预判，对阙兰因的预判，尚有偏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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